《燕》赢驷x张仪
——张仪脱了冠，披头散发击节，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悲忸，甚至眼泪都流不出来，眼眶空洞又泛红。
“悲夫张仪……”侧身卧躺在长廊，有细碎的雪屑落在他的头顶，他从披散的头发后抬眼，恍若是那一年赢驷与他默契相交。
“君是君，臣是臣，相国，别来无恙。”
1.
秦国多穿黑色，有闲言碎嘴子喜欢编排赢驷，比如说赢驷酷爱杀戮，说他昏庸暴虐，民间传说愈演愈烈，说他喜怒不定…种种条目混合在一起就构成所有人对赢驷最初的想法。
黑，心黑。
张仪一开始就觉得，秦国是个好地方。
秦国的酒是浓烈的，当时没人款待，他一个人在肆内大声宣告，楚酒甜糯……秦酒一言难尽。其实是味道好闻，之后许多年融在骨血里的香气，缠绵一如往常。
之后有人拉着他拜见赢驷，他坐在席上，你看看，楚女细腰，赵女多姿，温玉软香在一旁，张仪喉头发紧，眼神在驳斥之余瞟向台上。
赢驷有一点点驼，只是一点，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要让秦国光大盛荣，张仪在那之前刚刚明白这位领头者的权谋，他喜欢强者，却不一定是当时最强。
春月的风夹杂着甜香，他坐在马车里看秦朝的富足，两岸杨柳依依，赢驷的眼是好看的春色，他那时候不懂一个君王眼里装的什么，只知道所有朝臣针锋相对时，他说:“我爱相国刀架在脖子上的逗乐。”
张仪是能言善辩的，两个人相视一笑就回到那个时候，赢驷拜他为相国，等到夜里两个人一同在地图前看纷争后，张仪说到末尾有一点晃神，赢驷的手伸出去又缩回，在他后背一寸时停下，他说:“相国，你累了。”
2.
张仪喜欢靠在门口睡觉，赢驷端详了很久伸出去去摸人脸，被张仪一手拍开，他嘴角还有口津，这倒是从未见过的形容，赢驷心头就好像被小猫挠了一下，他探身凑近，张仪却醒了，踉踉跄跄爬起身。
“王上……”
“嘘。”
“嘘为何义？”
“无关家国。”
“有关什么？”
赢驷转过身，笑意盈满眼窝:“有关风月，相国。”
3.
赢驷诚然是一个好君王。
当他说做明君的时候，拓展疆土，国强民自强，所有人都说张仪邦交厉害，只有赢驷记得那个人放荡不羁，同自己总能想到一处。
不是圆滑，也不是其他。
赢驷想，做一个明君就是要有所求，礼法三千条，哪一日海晏河清真的做到，他从幼年的宏图大志一一实现，身后好像是张仪拱手:“王上，臣有事要报。”
是幻觉，赢驷垂眼，城墙上风凌冽萧索，待看到马车上张仪的笑容，依旧是风姿万千。
他匆忙去迎，仿若惊梦半山。
“相国……寡人想你了。”
3.
秦惠文王更元六年，张仪归秦。
他一路说自己在楚国的见闻，两个人席地而座时，赢驷隐忍许久的手终于伸出去握住了张仪。
“相国……我的相国。”
“切不可再如此行事。”
语气甚至有一点急切。
“此次幸好有惊无险，你差点要了寡人的命。”
张仪喉头一哽。
出任魏国两年，建树未曾，赢华战败，他虽是相国却对不起自己曾经壮阔……嬴政一只手抵在他唇间。
“君是君，臣是臣，虽是如此……”顿了顿，赢驷眼里有缠绵的思念，“相国，别来无恙。”
4.
赢驷永远记得那一天。
张仪头发凌乱，穿着破旧的衣服，仿若命中注定一样进了秦王宫。
赢驷是漫不经心地，好像早有所感:“先生入秦，所为何事？”
当时许多人都说问鼎中原的鼎藏着秦王的野心，张仪微躬身，后是俯拜:“秦国的史书，愿意留存张仪的名姓么？”
后来赢驷挑了个好日子把象征秦王的玉环送给张仪，他表面平静，实则心里翻江倒海。
燕子玉环被张仪握在手里，赢驷脸红的好像火烧，心里小鹿撞死咸阳。
“哪里是史书留你名姓……”赢驷慨然，“分明是我心里。”
5.
赢驷再拜张仪为相时，遭到很多人反对。
无数人站出来说，王上你清醒一点呐！那匹夫张仪就是个大骗子！你不要被他骗了！
赢驷冷眼，我不听，我不听。
年老的大臣捂着心口要昏古去，赢驷小声在心里记仇。
配合他冷峻又严肃的表情，没人知道回去了赢驷正儿八经在书简上一笔一划“xxxx今日说了张仪。”
夜里张仪过来同赢驷谋划，说起函谷与巴蜀两地。
说了太多，赢驷忍不住开口:“一连好几年公事，我们没有私事要说？”
其实可以到此为止，他是主君，不应该听军政以外。
张仪愣神，手因为不知所措而无处安放，赢驷又想起白天的事，稍微撇开头:“公子华他们说你是个骗子。”
张仪喃喃:“君上……”
赢驷站起身，佩剑争鸣，他撇开头往外走，到门边才开口到:“你骗寡人一次次等待。”风把他最后一句传的断断续续:“寡人心甘情愿。”
6.
时间的车轮往前推进。
咸阳的王宫有一点昏黄色彩，张仪几次出行，几次归来。
年老的赢驷有了点孩子气，拉着张仪语气宛若要吞河山:“寡人欲……”模糊不清，张仪扶了一把赢驷，他手抖的厉害，好像整个屋子都在颤抖，空间即将分崩离析，“寡人一生拓疆土，为百姓谋求来日。”
他在心里小声说，你看啊张仪，寡人说的全都做到了。
张仪贴近他，眼神里太多浓墨不清:“王上，臣知道。”
7.
夜里赢驷做了一个漫长大梦。
小时候的他看着父王对于商君行法的痴迷，那时候的他是年幼的燕子，长大了骨骼健全后不断的行走在朝中势力与兵法疆土间。
不知道是谁闯进他的心里点了一盏灯，微微弱弱，那个人笑起来爽朗，哭是哭荒芜的断壁，每一次交谈，每一次游走，衣袖是翩飞的，好像一只蝴蝶。
可年老的秦君忍受不了那种疼痛，在梦里哭出声。
哽咽急促又压抑，自幼年起恪守王道，年长才得幸痛痛快快哭一次。
“相国……”
有人从黑暗中拉住他的手。
“别走……”
眼泪被吻掉，那人的声音是甜的，暗夜里是一声叹息。
“别怕，王上。”
8.
秦君果然还是没捱过生老病死。
赢驷的手苍老无力，张仪那时不在王宫，谁也不知道他临死前做了怎样的美梦，手里捏着什么，在四方的棺材里酣然去世。
另外一方的张仪在马上，挂了多年的玉环断裂，被马蹄踩在泥土里，灰尘飞溅后消散于无形。
似是心有所感，所有人都不知道，当初传奇高位的张仪，竟然在繁华的闹市。
抬手捂眼，泪如雨下。
9.
新君不喜欢张仪，只知道他养了一只燕子，爱甚于命。
张仪是真的老了，玉环被挂在心口，他似疯似颠，被后浪逼的退无可退。
哪一日燕子死了，他眼中泣血，所有人假模假样来劝慰:死了就再养一只。
他眼中的血泪干枯，夜里捂着心口，在似梦似醒间听见悲歌，伴随着赢驷的那一句“相国，别来无恙。”
别来无恙……
张仪合眼，满头白发，嘴里是呜咽是凄楚，眼里的血泪欲出，最终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。
张仪，去了。
10.
咸阳的燕子成群，一堆人来了又去，等到刘邦第一次进入咸阳再出去时，两手空空，兜里揣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半块玉环。
在泥土里，闪闪发亮。
也许未来消融在尘土，在水里，在火中，无人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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